文昌桥知道所有的秘密
抚河边的老樟树又飘来树脂的香气时,我总会想起文昌桥头起毛的水泥台阶。台阶缝里嵌着临川才子们踩碎的月光,墙根处蜗牛爬过的银痕被晨露照得发亮,八十年代的抚州小城,总在潮湿的瓦檐下酝酿着数不清的童趣。
清晨六点,河坊街卖灯芯糕的梆子声会准时穿透薄雾。我们趿拉着塑料凉鞋奔过万寿宫褪色的门墩,卖酒酿的阿婆掀开木桶盖,甜香便和蒸汽一起扑在脸上。临川一小课桌抽屉里藏着用算草纸叠的"元宝",午休时总被班主任用抚州话笑骂"细伢子不学好"。放学的钟声荡开时,男孩们裤兜里的玻璃弹珠叮当作响,女孩翻飞的橡皮筋缠住玉茗堂的斜阳,把永久牌自行车的铃铛声都染成了金色。
梅子黄时的雨季最是磨人。汝水边的老城墙鼓起青苔,前排女生的麻花辫梢凝着水珠。父亲推着二八杠自行车穿过文昌桥,雨披下蒸腾着汗味与金溪烟丝的气息。后座上的我数着车轮碾过千金陂的次数,看正觉寺褪色的匾额在雨帘里洇成水墨画。夜里竹席沁着凉,外婆的蒲扇摇落拟岘台的星子,墙根蟋蟀的吟唱和着向莆线火车的汽笛,织成仲夏夜的襁褓。
河岸路五分钱一支的豆粉冰棒能舔整个课间,铝饭盒里的南丰腌菜要省着吃三天。冬季晨跑时呼出的白气里,总混着煤球炉煨罐汤的鲜香。谁家灶台飘出冻米糖的焦香,整条羊角巷的细伢子都会翕动鼻翼。那些年我们追逐着爆米花"嘭"的巨响,像追逐着正月十五傩舞的鼓点。
如今推土机的轰鸣碾碎了荆公路墙头的爬山虎,便利店冷柜里的冰淇淋标着两位数的价码。只有文昌桥的石缝里还卡着当年我们打纸板射偏的鹅卵石,抚河倒影中摇晃着万家灯火。某个溽暑的午后,我忽然在沃尔玛货架深处看见玻璃罐装的灯芯糕,保质期数字工整得刺眼,而记忆里那团氤氲的米酒香,早已在岁月里悄悄长出了临川才子们吟过的青苔。